

人们常说“能吃药不打针,能打针不输液”。然而这个医学基本原则,在现实中却常常呈逆向顺序。很多人稍有点不舒服就打针、输液。现在我国每年人均有8瓶的输液体量,这个数字远高于国际上人均2.5——3.3瓶的水平。抗生素的滥用、静脉输液泛滥等过度医疗的行为饱受诟病。
自2016年起,全国众多医院接连开始取消门诊输液服务。1月,浙江下发“限抗令”,叫停全省三级医院(除儿童医院和儿科)门诊输液;3月,江西发布通知,鼓励二级以上医院探索取消门诊输液服务;4月,北京大学第三医院、湖北省黄石市中心医院等叫停成人门诊输液;7月,江苏省二级以上医院(除儿童医院)全面停止门诊抗菌药物输液……大医院叫停门诊输液似乎已成为一种趋势,但这一措施是否真能遏制抗生素滥用、减少药物不良反应?各地输液限制令执行情况如何?患者输液依赖的现象是否有所转变?此举能否遏制过度医疗?记者深入多家三甲和基层医院进行了调查。
大医院多关停,小地方仍过度
上午十点,记者在河南省人民医院看到,东、西区门诊大厅的LED屏幕上写着“取消成人门诊输液”的字样。在门诊西区二楼的输液中心,没有了往常人满为患的场面,成人输液区的40多个座位上患者寥寥。河南省人民医院门诊部主任耿建华说,自6月起,医院取消了成人普通门诊输液后,门诊输液病人大幅度下降,节约大量医疗资源给急危重病人。“现在很多病人,对这有误解,总以为静脉输液来得快,现在抗生素有很多副作用。按照医疗原则,能口服不肌肉注射、能肌肉注射不静脉输液。”
9月9日上午,记者分别走访了北京5家三甲医院。结果发现,北京同仁医院、北京友谊医院、北京天坛医院均已关闭门诊输液室,需要输液治疗的患者均转往急诊室。北京协和医院虽未取消门诊输液,但可容纳20多人的屋子里,空空荡荡,只有1名患者。在调查的5家医院中,仅北京医院一层的门诊治疗室仍人满为患。采访中记者发现,尽管北京医院门诊输液患者较多,但过度诊疗、滥用抗生素的问题并不严重。脚部意外骨折的陈女士一脸愁苦告诉记者:“我住在望京,离这儿挺远的,要不是疼得实在挺不住了,也不会来医院输液。”
大医院严格管理,并不能掩盖地县级及以下医院仍然广泛存在的过度输液问题。
晓云是今年的大一新生。半年前,她刚经历了一场差点影响到高考的“大病”。3月,正值高考备战关键期,晓云发烧了。按照多年来的治疗习惯,她赶去县医院打上了点滴。没想到,以前几天就能见好的病,这次却控制不住了。住院半月也不见好,转到市中心医院再住半月,仍不见缓解。直到转进省医院,医生才道出原因:由于长期打点滴、用抗生素,晓云已对多数抗生素耐药了。
湖北省恩施州咸丰县的姜女士告诉记者,在当地,感冒、喉咙发炎等问题,不管严重与否,医生常是建议输液。“我家孩子因为感冒发烧,一年平均得输两三次液。我在想,病好没多久又犯,是不是说明已经耐药了?”
在吉林省梨树县,窦大夫诊所颇有名气,特别是每到流感季节,小诊所总挤满了人,都在打点滴消炎。当地人都说,窦大夫医术高,看病好得特别快。但曾在窦大夫诊所就诊的一名患者告诉记者,自己早年因感冒在此打吊瓶导致了药物性耳聋。他说,不仅窦大夫诊所,当地很多社区医院都会用这类药治疗感冒发烧。即便是在齐齐哈尔医学院附属的正规医院,很多医生也会主动开输液治疗,如患者拒绝,还会招致医生的白眼。
在东北很多地区,比到私人诊所打吊瓶更受患者欢迎的是“上门点滴”服务。输什么药患者可以自己决定,提前在药店买好,“医生”上门只负责扎针,一次“手工费”是6元(如此低廉收费高私傅kgn091感叹基层医生的不易),若由“医生”带药,费用另计。无论哪种方式,上门点滴的总费用都会低于医院。在寒冬季节,人们懒得出门,这一服务备受欢迎。
在我国,医院输液室俨然是最忙碌之地,据统计,我国每人每年输液的平均水平是8瓶,远远高于国际上的人均2.5——3.3瓶的水平。日常生活中,遇到头疼脑热、感冒发烧到医院门诊室打上几瓶点滴,有这样经历的人不在少数。
输液风险被低估
输液技术是西方医学的产物,其历史最早可追溯到17世纪。1628年,英国医学家威廉·哈维提出血液循环理论,为后人开展静脉药物治疗奠定了理论基础。经过众多医学专家的逐步完善,在20世纪,输液终于形成一套完整的体系,并在二战期间被大量应用于伤员的抢救治疗。
这么多年来,输液治疗挽救了无数生命,但其高获益、高风险的特点也决定了过度输液将导致诸多严重后果。最新发布的《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年度报告(2015年)》数据显示,按照药品给药途径统计,2015年药品不良反应/事件报告涉及静脉注射的占57.9%,严重药品不良反应报告的给药途径以静脉注射为主,占70%以上。专家指出,输液可能导致的风险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:
首先,导致不良反应。相比口服和肌肉注射,输液可谓最危险的给药方式。北京朝阳医院药事部主管药师张征解释说,人体有一套自我保护系统,而血管就像一道天然屏障,将有害物阻挡在外。如用尖锐物突破这道屏障,迫使机体承担强加的吸收、代谢工作,就会直接损害肝、肾等器官,引起不良反应。北京协和医院药剂科主任药师张继春强调,一些中药注射剂的提取成分不明,若药物中可能引起过敏的杂质进入血液,可引发过敏性休克,甚至死亡。
其次,造成抗生素耐药。抗生素是目前门诊输液中最常见的一类药物。张征说,虽没有准确数据说明门诊中到底用了多少抗生素,但估计这个比例能占到八九成。北京协和医院急诊科副主任朱华栋说,急诊室常能见到因感冒发烧自行要求输液的患者,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都不需要输液,但医生根本拦不住。张继春强调,滥用抗生素会使病菌产生耐药性,一旦现有抗生素不能起效,我们就可能面临无药可医的困境。为此,2016年5月21日,世界卫生组织发表文章呼吁应对全球耐药感染问题。文章估计,在抗生素用量约占世界一半的中国,如不采取有效措施,到2050年,抗生素耐药每年将导致100万人早死,累计给中国造成20万亿美元的损失。
最后,引发疾病。张征表示,输液所用液体中存在的非可代谢微粒会在体内蓄积,并慢慢形成肉芽肿。若过度输液,大量微粒可能造成局部循环障碍,引起血管栓塞。此外,不当输液还会加重心脏和肾的负担。
门诊过度输液的危害引发关注,但不少公众错误的用药观念仍然根深蒂固,许多病人或家属往往只看到输液“疗效好,治病快”的一面,主动要求输液的不在少数。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急诊科副主任洪玉才介绍,医生常常要花大量时间解释什么情况下才需要输液:“除非这个病人他消化道不能用,又需要用药,那只能用静脉,还有就是像一些严重的感染,有时候只有静脉用药,没有口服的,只有这些情况才会让他输液,筛选以后,真正符合输液这个条件的病人很少。”
在安徽,2014年8月18号起,安徽率先公布临床输液“负面清单”,明确提出输液的8项指征,并列出上呼吸道感染、小儿腹泻等门诊常见不需输液的53种疾病名单,严格控制临床输液滥用现象。安徽省卫生计生委主任于德志表示,近年来,安徽省医院门诊输液率明显下降。“2014年推出53种疾病不输液‘负面清单’,医院门诊输液率明显下降,基层、县级及以上医疗机构普通大输液金额占比持续下降,1~7月分别降为6.9%、1.6%。2015年开展村卫生室标准处方试点病种129个,输液率降至16.7%。”
目前,江苏、浙江、安徽、河南、四川等省份已纷纷出台措施限制门诊输液。今年5月,内蒙古人民医院正式取消了急诊科门诊输液,除留院观察的急危重患者外,不再为慢性病患者输液;今年6月,四川省人民医院停止了门诊输液。患者在医院完成诊断后,可持医生诊断和开药单到社区医院开药输液或治疗,以此引导非危重、慢性病人去基层就诊。7月1号起,江苏省460多家二级以上公立医院统一实施新政:全面停止门诊患者静脉输注抗菌药物。此外,也有不少省份、地市以及医疗机构都在逐步明确限制门诊输液的政策。
值得注意的是,即使是取消门诊输液的地方,很多医院儿科、急诊并不包括在内。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教授周子君提到,取消门诊输液不能靠行政命令搞“一刀切”,关键是要规范门诊输液行为,强调医生根据不同病情合理用药,不盲目输液。“门诊输液或者不输液是医疗行为,我国的门诊输液中参杂了利益因素,本身这个行为方面,医生有判断能力,根据门诊的治疗条件和自己的经验水平,以及药品安全使用不良反应来监测。但是总体来说,门诊输液在很多国家都是不做或者做的很少的。”
据统计,门诊输液的药物中70%含抗生素类的药物。大量滥用抗生素,会增加耐药细菌的产生,最后导致无药可用。国家卫生计生委医政医管局医疗与护理处处长李大川表示:目前,抗菌药物治理工作已经进入制度化、常态化管理阶段,将加强静脉输液管理,减少因趋利而不合理使用抗菌药物。“要细分明确不同的抗菌药物的使用级别,对于某些病种和某些疾病状态下,不允许使用抗菌药物的使用情况。会进一步明确不同医疗机构允许使用哪些抗菌药物。有一些医疗机构,比如比较基层的医疗机构要限制使用,或者没有非常好的检测检验能力的医疗机构,会限制高级别的抗菌药物使用。”
“输液大国”根在体系
事实上,世界卫生组织很早就提出了“能口服不肌注,能肌注不输液”的合理用药原则。在其他一些国家,输液被当做一场小手术,用来慎之又慎。然而在我国,“吊瓶森林”、“输液大国”的帽子至今还没能摘掉,原因在于以下几个方面。
以药养医。在张继春看来,中国成为“输液大国”的病根在于“以药养医”的医疗体系。政府对公立医院投入偏少,因此,出于创收目的,医生更愿意让患者输液。复旦大学公共卫生学院卫生经济学教授胡善联强调,在偏远地区及村镇医院,输液收入可能是支撑医院或诊所的重要经济来源。
医患关系。由于医患关系紧张,为了自保,部分医生会将该做的检查和包括输液在内的药物都用上。张征认为,这样做虽然会造成一定的资源浪费,但若置患者的强烈要求于不顾,一旦出问题,更容易导致医闹事件。朱华栋说,有时医生在劝导无果的情况下,只能开些“安慰液”,比如葡萄糖或补液盐,以满足患者的输液要求。
药师地位。在某些医院,药剂部门缺乏准确定位。张征说,如果药师没有实质的药物干预权,只是药品数量、金额的管理者和分发者,就很难在管理患者用药安全、监护患者用药过程中发挥作用。
患者误区。张继春认为,患者误区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。
1、什么病都得输液。张继春告诉记者,她曾在某个医院的门诊中发现,大约90%的输液都是不必要的。
2、输液病好得快。很多人一生病就输抗生素,特别是感冒发烧,实际上,这并不能治疗病毒引起的感冒发烧,因为抗生素是杀菌的,对病毒无效。
3、提前输液能防病。过冬前,不少患心脑血管疾病的老人会到医院要求输中药注射剂,“洗洗血管”,预防疾病发作。其实,输进的药液会被身体代谢,很难起到防病作用。
改变医患观念最关键
在胡善联看来,近些年,输液引起的不良后果正在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。他认为,全国多地出台的地方性法规,要求三级或二级以上医院取消门诊输液的措施,虽然存在“一刀切”之嫌,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。这不仅有助于解决过度输液问题,减少不良反应,还能引导常见病患者下沉到基层医院,更好地实现分级诊疗。
以2014年3月取消门诊输液的北京航空总医院为例,数据显示,仅3个月时间,医院门诊处方抗菌药物使用比例就从15.3%降至7.61%,药品不良反应率下降了51%。“这一措施是未来趋势。”胡善联说。
解决过度输液问题,最关键是让医患双方改变观念。胡善联强调,在大医院取消门诊输液后,基层医生观念的改变更显重要,因为面对不懂医的患者,大夫的劝导作用不可忽视。“让百姓改变治疗观念,肯定要有个过程。”胡善联说,这个过程可能需要五六年,甚至10年时间。而在尚未改变观念时,我们需要一些“硬措施”削减输液量,“大医院取消门诊输液”就是这样的“硬措施”。
此外,在鼓励医患改变观念的同时,还应从政策及资金投入上,保证基层医院的经济收入,减轻其经营压力,杜绝以药养医,这也是实现分级诊疗必须考虑的重要问题。
朱华栋最后强调,输液治疗有自己的治疗指征和适用范围,即便在急诊,也只有一些真正急重的疾病才需输液治疗。比如,严重肺炎需要抗生素治疗;一些心脑血管疾病在急性期需要输液;因胃肠疾病无法正常进食的患者需输些营养液等。(高私傅综合《 生命时报 》等媒体素材精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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